这一次她更加是冷静不了了，连忙转过了身，看向李朝琰。
他不像是说假话。
熹色脑中千头万绪，一时又想到那个少年医官的面貌，如有一种恍然大悟拨云见日之感。难怪，难怪她第一眼见到秋山便觉着十分熟悉，有一种荒谬的久别重逢的亲切感，一切源于秋山的面貌几分与她相似。她日日照镜子，与秋山也打过几次照面，竟然无所察觉！
她马上又想到，怪不得之前李朝琰曾经说，要她多和那个少年医官说说话。
熹色当时还满头雾水，心里牵挂着他的病情，便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现下看来，一切都是早有伏笔。
李朝琰，藏得好深呐！
熹色的脸蛋上挂着薄怒之色，为李朝琰长久以来的隐瞒。他真的很多事都爱隐瞒她。
只是当她转眼眸，看到他如今双目失明，只能通过听声辨形，正安静而沉着地等待着她怒火降临头上时，熹色却再也生气不起来了。
胸口蔓延过苦涩，她软了心肠，柔声道：“你怎么找到他的？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弟弟。”
李朝琰如释重负，手指在熹色的脸蛋上蹭了一下，力度极轻。
“你不记得了么，我承诺过，要替你找回你的家人。色色，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突然完全低沉了下去，声线晦涩了许多。
“只是，当年骆氏之案，被牵涉满门，骆家……还在人世的，便只有你和秋山了。秋山年岁尚小，当年被抱走时才不过一岁多，被充进了奴籍，后遇到贵人被带至长安，成了薛家长随。他也是几番辗转，才得以来到长安为官。”
骆秋山如今是官身。
从贱籍一跃而至官身，自是李朝琰的助力。
熹色嗓音沙哑：“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家里人，我阿耶、阿娘……他们，是怎么死的？”
李朝琰吸入一丝气入肺，眉峰微聚。
“骆家是亳州大户，你的父亲骆海礁是商贾翘楚，当年因涉足私盐案，被亳州刺史推了全部的罪过，被先斩后奏以儆效尤。后续，骆家被抄，骆氏族人凋敝四散。亳州刺史殷克州，草拟奏疏，春秋笔法，述其过失，摘清自身，企图自保。先皇——”
熹色怔愣地抬高眼帘，李朝琰至此，忽停顿一息，她知道，他或许仍在为此介怀。
“先皇，耽于酒色，查人不清，未深究殷克州在私盐案中的推波助澜。”
这个亳州刺史，便是骆家的仇敌。
“那殷克州人呢？”
熹色颤抖着嗓，问。
李朝琰道：“他官运不昌，多年左迁，我查知旧案以后，依律将他下了大狱，秋后问斩。”
熹色瞳孔之中的水色踉跄着，跌出了眼眶，澎湃下坠：“我阿耶，果真，是一个走私贪墨之人？”
李朝琰没法骗她，缓缓地，将头点了一下：“是。”
但他很快又道：“但他的罪过，不应祸及你们。你与秋山当时年不满三岁，不过懵懂幼儿，你无需为此而背负责任。”
骆家诸人，享受了不义之财带来的便利，势必要因此而付出代价。只是这代价对于两个小孩儿来说，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色色，”李朝琰低声道，“你可会，因此而迁怒于我？”
骆熹色缓缓摇头：“既不是冤案，罪魁已死，我怎好为此迁怒于你，郎君长我两三岁，当年也不过是一个懵懂孩童罢了。先皇陛下对亳州刺史识人未明，任其逍遥法外多年，可是郎君你更清明。”
李朝琰面露惭色：“朝中蛀蠹良多，皆潜伏于水面之下。这次若不是为了你，我实在也难管到一个小小的殷克州头上，色色这样说，倒是令我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