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娘上宫门去,次数多了,也挺是难为情。
她从前在宫中为婢时,每逢出禁办事,必要圆滑周到,与宫门打点上下,也因此,与班值有了些情谊在。
但,这已经过去多年了,如今总去叨扰,也委实多有不便。
幸而那班值对她还算不错,且知晓榴娘虽脱离了宫禁,但仍在陛下跟前当差,无有不恭的,榴娘问,他则答。
“陛下让姚娘子绊住了,约莫是留在紫宸殿中消磨,红袖添香,榴娘也勿用总来,等陛下对姚娘子的新鲜过去之后,依照他老人家的脾性,就算太后遣了龙牙骑都看不住他。”
陛下那样的飞龙在天的人物,手指头缝里但凡漏下来一点,都够榴娘她们一世不愁的了,榴娘总是上宫门来问,班值也未曾多想。
他特地向榴娘献计:“榴娘嬷嬷,姚家的娘子已经入宫了,以后风往哪畔吹,您心里省得,日后在陛下跟前,也不忘了。总有您受用不尽的。”
谁知榴娘听了他的提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开怀,反而出神,一张脸白得有点儿难看。
班值愣神儿的时刻,榴娘掉头便往回走了,因此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也没下文了。
榴娘忍着牙痛,心里暗想:就算是陛下,也不得如此三心两意,前脚勾着娘子的魂儿,也不说一声,便又和姚家的娘子好上了。
这事是陛下办得不地道,对不住娘子。
姚家那位娘子,榴娘听说过,也见过,小时曾跟着母亲入宫,和陛下一道玩的,是个玲珑玉雪的小丫头,现如今长大了,应是出落得更加标致了,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有这一层亲缘在,陛下把她留在身边,那真是解释得不能再通了!
因此,榴娘也没有再问第二个人,便回了水中央,向娘子复命。
她一面说着,一面十分可怜娘子,这才不到一个月,便遭弃至厮,孤苦伶仃的,好容易从那背信弃义的裴元谨手底下逃出来,又摊上个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撒手不理人了。
熹色大抵是把自己今后可能遇上的处境都周全考虑过的,被李朝琰抛弃也在她设想之内,听了这些话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坐在贵妃榻上,只手抚摸着拖油瓶光滑柔顺的皮毛,好似在出神。
榴娘怕她没听进去,想开解一二。
熹色却已支起了眼帘。
好似两泓秋水,那波光潋滟的眸子里,能拧出大片水痕来。
“他果真,是要立姚家娘子为后了?”
其实这个问题也不用榴娘回答,她自己就能想得到。
姚家的娘子已经入住紫宸殿了,与他朝夕相伴,尺寸未离的……他一时情难自禁,在伏案批阅奏折之余,瞧见一个可心的美人,还是他从小相识的表妹,云雨一番,也实是正常。
熹色沉思一番,把眼眸重新耷拉着垂落,漆黑的睫羽霎时覆盖了眼中深浓的情绪,只有一抹淡淡的涩味在蔓延。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这一次,且是她已经做好准备了的。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酸酸的,好像幼年时教引嬷嬷拿着针头扎她的皮肤,扎到心里去了呢。
有点儿失落,有点儿难堪。
还有一分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淡淡的恨。
榴娘心疼:“娘子,要不然……”
熹色摇了下头:“郎君没有说,什么时候会来吗?”
榴娘怎会有机会面圣?
她不敢说,便道:“陛下被姚娘子缠住了,我没见着,也不知道他几时能来。”
熹色喃喃:“这样啊。不管了,我先留在水中央,他答应过的把契书过让给我,还没做到呢,跑得了和尚,庙总跑不了,这么大一座水中央,他不能忘了。”
男人抓不住,信不过,靠不劳,但契书总是靠得住的。
从前她还担心他反悔,现下想想确实多虑。
郎君是九五之尊,说出的话,岂有更改之理?她等着就是了。
还要恭贺一声,立后大喜,不过想必普天同庆,四海共祝,帝后自然用不着她一个小小的外室吴姬去恶心人了,还是罢了。
熹色只怕自己没有立锥之地,身如飘萍,也不知能去哪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仔细盘算一番,已经很是不错了。
身契也拿回来了,她在长安,若满居三年,便可自立门户,不必看谁的眼色行事,嗯,细想想,实在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