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穆熙坐小板凳上理着她跟穆栋捡回来的槐花。中午蒸包子是来不及的，只能晚上蒸，中午可以先摊点饼。聂思慧也下课回来了，课本一放跟着过来帮忙弄了弄菜，穆熙看见自己亲妈，带着一脸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问道：“爹怎么还没打电话回来呀？”聂思慧很淡定，“再等等，应该就这两天了。”大队早在六八年年底的时候就按了电话，穆卓要是打电话回来的话，她们能第一时间接到，方便得很，也不怕电话会错过。现在没打，应该就是还在忙。老太太：“真是跟你爹一个样，猴急猴急的。”穆熙笑眯眯的，“我想他了嘛~”真的好想的，看照片也没有用，照片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动。窝在穆绵怀里的穆喃牙牙学语，“爹~爹~”穆绵颠了颠怀里的小侄女儿，“你也想你爹啊，你爹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在逗十一玩的穆栋很大声，“我不想他们！一点一点都不想！尤其不想我爹！我希望他礼拜天别回来！”几个大人笑出声，这小男娃上个礼拜天因为调皮捣蛋被他爹揍了，记仇记到现在。十一已经是一条十来岁的老狗了，没以前那么喜欢动弹，更喜欢趴在穆绵脚边。穆栋搁那逗来逗去半天，十一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小男娃觉得不好玩也跟着凑了过来帮忙，面朝着穆熙嘴上嘚吧嘚的，“姐你们去找大伯后真的就不回来了呀？”穆熙小大人样，“笨不笨！肯定会回来的呀，就是要隔好久才能回。”穆栋有点小焉巴，扭头看着穆绵，“三姑，你也要过好久好久才回吗？”穆绵：“要不了多久，我跟你大奶奶把西西她们送过去就回来。”这事儿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西西还小，她嫂子又要拿行李，路上还要那么长的时间，肯定是顾不过来的，所以她跟她妈这次一起去。刚好可以去首都转转，送到了再回来。其实她觉得她一个人陪着去也可以，可惜就她这么觉得，家里其他人都不放心她自己回来。一听自己三姑这话，穆栋立马开心了，他喜欢找三姑玩儿！然后轮到穆熙不开心了，小小个丫头嘟着嘴，“我们真的不能一起去吗？爷爷奶奶太奶都一起去。”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个年纪都有点故土难离在身上，这些年跟她同龄的大爷大娘相继去世了好些，剩下的也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不过老太太心态好，又没什么烦心事儿，七十多岁瞅着比人家六十出头的还健朗些。这会儿听到自家大重孙女儿这话，她也没说不去，只道：“等你们在那边都安顿好了，我们再抽空过去住个一年半载的。”穆熙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等我们一到爹那，我立马安顿！”童言童语的，给几个大人逗笑了。穆绵：“你想咋安顿呀？”穆熙一脸认真，小大人样，“很好安顿嘛，床铺上就好啦，然后让爹去弄粮食。”小小个女娃想事情相当简单，只要有地方睡，有东西吃，那不就一切都好说嘛。聂思慧揉了揉自家闺女那毛绒绒的小脑袋，“那你还怪会安排的嘞。”穆熙扬起下巴，小骄傲的模样。穆绵手上逗着小侄女儿，嘴上逗着大侄女儿，“咱这屋可有四个房间，你爹那只有三个，你咋把我们安顿下？”穆熙顿了几秒，然后顶着一脸‘我可太聪明了’的神情，“很好安顿啊，让爹跟爷爷睡，奶奶跟太奶睡，然后姑你跟我和妈睡一间，你们觉得怎么样？”穆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地一下笑了出来，“我是没什么意见。”老太太也是乐不可支的，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语气，跟着来了一句，“你爹意见估计会很大。”小夫妻俩结婚这么多年，待在一起的时间拢共才三四个月，年纪轻轻就素了好几年，真这么睡，那意见不大才见鬼。小小个女娃哪里懂大人之间的事儿，睁个迷茫的大眼睛，“爹为啥有意见？”快二十的穆绵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听到点成人话题，还得装听不懂的小丫头了，她瞥了她嫂子一眼，直接笑出了鹅叫。聂思慧脸倒是没红，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指挥起了自己闺女，“去看看鸡是不是下蛋了？”穆熙是个从小就好奇心很旺盛的小女娃，她假装没听到自己亲妈的话，“姑你到底在笑啥呀？你跟我说说嘛，爹为啥有意见呀？”穆绵随口胡扯，“怕你爷晚上睡着了踹他。”穆熙对自己姑姑完全信任，一本正经的，“这有啥嘛，别挨着就行了呗。”穆绵皮一下很开心，出起了馊主意，“到时候你就这么跟你爹说。”穆熙挺挺小胸膛，她肯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的，早点把爹那边安顿好，然后大家就都过去住！---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剩下的槐花蒸成了一个个大白包子，喷香喷香的。吃完，穆绵没参与洗碗这活，进屋拾掇起了东西。乐乐是后天去参加选拔，之前说好了，她跟石小莲陪着一起去。这次文工团招兵的地方不在省城，也不在她们县，而是在隔壁余津县。她们公社隶属于南西县，两个县之间的距离不算特别远，起码没有到省城那么远。不过也需要转一趟班车，公社是没有直达隔壁县的车的。选拔时间是后天上午，当天去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她们明天去，然后在余津县那边的招待所住一晚上，这样第二天上午赶去选拔的地方刚好。这年头交通不发达，稍微去个远的地方就是会这样，班车倒来倒去的。选拔结果最早估计也得后天下午才能出，她们在那边预计会住两个晚上，穆绵随手捞了一件干净衣服塞包里，钱也多带了一点。她才刚规整完呢，柳双翠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饭盒，里面装着槐花包子，“刚好顺路给小桃带过来。”穆绵笑了一声，“我差点搞忘了，桃子姐上次还在跟我说馋这一口呢。”柳桃早在前几年就已经升到县里公安局去了。柳双翠跟柳冬萍姐妹俩一直为自家大侄女儿操心的婚姻大事也解决了。柳桃丈夫叫司承福，比柳桃小了五岁，长得斯斯文文的，在县里纺织厂工作。两人认识的过程，可以用‘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来概括。当然这个钟情是司承福单方面的。起因是这人去乡下走亲戚的时候，遇上了大队里的牛发疯，柳桃跟同事赶到的时候，司承福正在被疯牛狂追。柳桃一枪下去，牛倒在了距离司承福半米的地方。后来两人又在县里遇到，司承福那个时候二十二岁，柳桃二十七。司承福之前经媒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同志，但是没成，人家女同志嫌弃他天天喜欢折腾那些针针线线的，没点男同志的气概。柳桃不嫌弃啊，她就想找个能顾好家里的。两人一拍即合，处了一个月就扯了证，婚后生了一个男娃，叫司英耀，现在两岁半了。离得远，平时能见到的机会不算特别多。---卧室里。穆绵把饭盒装进了自己那常背的斜挎包里，这个月份早上晚上气温都低，东西放一晚上不会放坏。柳双翠想了想，“粮票带够了吗？我再给你拿几张？”穆绵拍了拍包，“够了够了，吃一个礼拜都够了。”就出去两天而已。柳双翠对自家闺女还是很放心的，没再说什么。明天要出门，晚上穆绵收拾完，早早便睡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穆绵穿了件毛线背心，里面套着衬衣，外面还加了一个薄外套，暖和得很。毛线背心是她嫂子给勾的，花样很是好看，也很修身。穆绵早饭刚吃完，许乐乐背着包就来了，后面还跟了柳桂枝。许乐乐兴奋得很，一进来就蹦到穆绵跟前，“走走走，找石小莲去！”穆绵下巴往后努了努，示意许乐乐往后看，“已经来了呀。”
两人就前后脚的功夫。许乐乐扭头，“诶？！我刚咋没看到你？”石小莲头微微偏了一下，“从那边来的。”穆绵也都收拾好了，背上包就可以走。柳桂枝对自家闺女显然不是很放心，“真不用我一起去？”许乐乐大咧咧的，“不用不用，我们三个一起呢，妈你还怕我们丢了不成。”柳桂枝：“绵丫头跟莲丫头肯定是丢不了的，你不一定。”许乐乐：“………………”真是她亲妈！穆绵笑眯眯的，“放心吧婶儿，我们肯定把乐乐看好了。”穆熙小小个人儿搁旁边，一本正经的语气，“柳奶奶你不要担心，要是有坏人，我姑肯定给他打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的！”小丫头对自家姑姑也是有点盲目崇拜在身上的。因为要去赶班车，大人们也没拉着三人多扯。等穆绵她们赶到公社汽车站的时候，时间还不算特别晚，才八点过。等班车的人一如既往地多，穆绵很会挤，等车门一开，拉着石小莲两人就买票挤了进去，成功坐到了靠前排的位置。售票员站在门口角落里，扯着嗓门维持着并不存在的秩序。“往里面走，不要堵在门口！”“唉！你这个同志，票都没买你往里面挤啥？！买了票再上车啊！”“哎哟，这个大娘你这腿脚都这样了，咋也跟着挤啊！”“就是去大医院看腿脚的啊？那怪不得。”售票员扶了腿脚不便利的大娘一把，视线扫了一圈后，落在了穆绵她们这一排，看着许乐乐道：“那丫头，旁边坐的是你妹妹吧，你把你妹妹抱起来，给这大娘挪个位儿成不？”妹妹本人石小莲：“………………”位置是可以挪的，但她哪里看着像许乐乐妹妹了？！许乐乐跟穆绵两人同时发出了爆笑。也不怪人售票员大婶子认错了，石小莲往那一坐，肉眼可见地比旁边的穆绵跟许乐乐矮了一截。穆绵前两年窜了一点，净身高有一米六八，许乐乐也有一米六六。石小莲几年没长个儿了，只有一米五五，她往中间一站，三人就是一个完美的凹字。穆绵悄悄问过，石小莲上辈子还没现在高，这辈子还多长高了两公分。算是大大的进步了！！许乐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哈哈哈石妹妹，来来来，坐你许姐腿上来。”石小莲顶着她那死鱼眼，幽幽地看了两人一眼。穆绵睁着她那无辜的大眼睛，笑得很灿烂，“你要是想坐你绵姐我腿上也是可以的。”石小莲嘴角抽了抽，“那真是谢谢你啊。”穆绵眉梢一挑，“客气了。”石小莲没客气，把之前放在腿上的包递给了穆绵拿着，她双手扶着前面座位的靠背。班车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县里。柳桃所在的公安局离县汽车站非常近，近到走路只需要十分钟。去隔壁县的车要半个多小时后才发车，她们这时间赶得刚刚好。穆绵领头走到前面，她不是第一次来找柳桃了，熟门熟路。县公安局要比公社的大不少，这会儿正值上班时间，大厅里叽叽喳喳的，穆绵拐进了旁边的走廊里，直奔柳桃的办公室。刚到门口，里面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同志，看见穆绵他顿了一秒，“同志，办事去大厅那边。”穆绵朝人笑了笑，“我找柳桃。”这人上次她来的时候没见过，估计是新入职的。办公室门开着，说话间，穆绵看到了眼熟的人，是个老公安，姓张。原本礼貌的笑容瞬间灿烂了两分，穆绵挥了挥手，“张叔，桃子姐不在吗？”有些人小时候跟长大后，在长相上可能会有一些差别。穆绵没有，她等比例放大，小脸儿依旧圆乎，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有福气，也很有感染力，真真儿是比那阳光还灿烂。旁边，年轻男同志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张公安笑了笑，“她出外勤了，中午才能回来，啥事儿啊？叔保证给你把话带到。”穆绵没多意外，工作日嘛。她把饭盒掏了出来，笑眯眯的，“没大事儿，家里包的槐花包子给她带了些，里面有猪肉，油大，张叔你提醒一下桃子姐，拿去食堂热了再吃啊。”不怪她非要多这一嘴，她桃子姐就是一个忙起来会经常吃冷饭的人。张叔把饭盒接了过来，“放心放心，我肯定提醒她。”穆绵：“嘿嘿，谢谢张叔啦，您忙，我先走啦！”张叔摆了摆手。许乐乐和石小莲跟在穆绵身后，等三人走出几米。一直站门口的年轻男同志看向张叔，好奇道：“这女同志是谁呀？”张叔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小柳表妹。”话落，还没等年轻男同志说话呢，张叔眉毛挑挑，打趣道：“是不是还想问人女同志有没有对象啊？”年轻男同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柳桃那知道点小姑娘事迹的张叔‘啧’了一声，“你得先想想自己这身板抗不抗揍。”年轻男同志一惊，“啥、啥意思？柳姐不乐意她表妹嫁人？？”张叔挪了挪椅子，“跟小柳没关系，这小姑娘……”办公室里巴拉巴拉的，没出一分钟，年轻男同志当场表演了一个呆若木鸡。另一边，三人从公安局出来。许乐乐挽着穆绵，低声道：“刚刚那男同志看了你好几眼。”穆绵眼皮抬了抬，“看呗，谁让咱是十里八乡榜上有名的俊俏人儿呢！”石小莲：“………………”石小莲淡淡的语气中带了点无语，“谁给排的榜？”穆绵：“当然是我排的呀，我爹我哥都榜上有名，你想上？我也给你加上去。”石小莲：“谢谢，不用了。”许乐乐挤了挤穆绵，“我用我用！”三人叽里呱啦闹了一路，走出好一截后，话题又绕了回来。许乐乐：“昨天晚上我大嫂还在说，红旗大队有个媒婆婶子在打听绵绵姐有没有对象呢。”穆绵带着了然的语气，“过段时间她估计就不会打听了。”就像她们大队，从来没人打听。石小莲附和：“多正常。”这年头，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议亲是常态，但清风大队还真是没人敢跑去问穆绵。毕竟这么些年来，下到比穆绵小十来岁的，上到比穆绵大五六岁的，谁还没喊过一声小绵姐呢。别人不敢问，穆绵对处对象这事儿暂时也没啥兴趣。主要是吧。她看大队一些同龄的男同志，总是带着点长辈心理，用一句家常话来说就是……她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啊！！其他方面就不说了，光年龄这一块儿就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