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不喝,你放那儿吧。”
“这怎么行!”
李女士的声音由近及远,随着一步一步在楼梯上的踩踏声,穿过有些空洞的楼梯,走了上来。
“你这孩子!不吃饭怎么行!我都听说了,今儿个你们去了张婶儿家是不是?”
绿豆汤被放在了二楼客厅的小桌子上,沙发上的毛毯还是今天下午时常盖过的。
二楼的装修风格和一楼完全不同,当初修整时,李女士专门将二楼一整楼的设计留给了还在学校备战高考的尤里里。
这算是尤里里紧张的学习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李女士拉过尤里里的胳膊,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那张婶儿,就爱占便宜,你们多去几次,那些家里的玉米啊,粗面啊什么的,都能拿去。张婶儿看着有心眼子,但是她心眼子是实心儿的,跟没有差不多,你们多说说好话,说不定就解决了。”
尤里里是没想到,李女士竟然这样了解张婶儿。
两人四目相对,然后尤里里看着李女士的眼镜从她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绿豆汤上。
“喝了它,我就给你讲讲办法。”
“好嘞!”
尤里里一扫之前的阴霾,端起面前的绿豆汤一饮而尽,面甜的味道混杂着绿豆的清甜,还有绿豆皮混杂着没有被搅开的面疙瘩,尤里里艰难下咽。
咚!
空碗被放到了桌子上,尤里里挽着李女士的胳膊,面露讨好。
“我亲爱的李女士,这下可以说了吧!”
从小到大,尤里里便知道怎么讨李女士的欢心,倒不是因为李女士拥有母亲身份的威严,反而正是因为李女士是她的母亲,她才能这般的撒娇和耍无赖。
李女士见状,也遭不住自家女儿的讨好示弱。
李女士拍拍尤里里的手背,同她讲起了张婶儿年轻的故事。
“张婶儿和我一样,家里老大,不过,她比我更惨一些,她下面,有三个弟弟。早在二十多年前,村子还是一片土瓦房的时候,张婶儿家出了一件事儿,她的三个弟弟在后山玩闹的时候,有两个不小心从山上滚下去了,还有一个挂在了树上,脖子以下偏瘫,那个时候还处于两个世纪的过度,哪有现在的医疗条件,张婶儿的妈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儿子,跟黑心商家商量,让张婶儿卖一个肾脏给人家,一是为了就儿子,二是因为,这个女儿,实在是不受待见,而张婶儿的妈,把原因全部都归结到了张婶儿身上,说如果她当时没在地里除草,而是一心一意的看着三个弟弟,也不至于说三个弟弟全都遭殃。”
听到这儿,尤里里蹙起了眉头,没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太过分了。”
李女士轻拍着尤里里,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那张婶儿卖肾了吗?”
“卖了,那年张婶儿二十八岁,卖了肾以后就嫁人了,本就是被家里拖累,家里想要索要高价彩礼,那个年代,哪儿有那么多钱。后来张婶儿身子不好了,干不动了,到最后,三个弟弟也没能救回来,两个在急救室躺了三天,走了,还有一个生疮发炎感染,也走了。从那以后,你张婶儿就不怎么爱说话了,把三个弟弟的死全都怪罪在自己身上,直到后来,张婶儿的丈夫开导她,告诉她不是她的错,慢慢的,最近几年才好一些。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年,张婶儿的丈夫进城务工时被人打断了双腿,也走了,被伺候了几年,享了几年的福,从那以后,张婶儿就变得脾气暴躁,见谁就骂,但是和村子里并不怎么往来。”
“所以,张婶儿的弱点,也是她心里一直缺少的地方,就是亲情。可里里,你们要有分寸,不能把别人缺点当成利剑再次刺向别人。”
尤里里点头,她懂了,现在张婶儿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保护伞,从小不得父母爱护,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庭,走了出来,丈夫又死在了壮年,这些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都难以忍受。
所以,张婶儿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或许张婶儿守着后山,就是守着她的三个弟弟,守着那块儿地,就是守着她的丈夫。
那些死去的亲人,她放不下。
哪怕入土为安,可那些记忆根种在张婶儿的生命里。
三个她用命守护的,一个用命守护她的。
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活一个字——命。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大雨,李女士拿走了那个汤碗,临走前,给尤里里关上了二楼的房门。
晚安。
这句晚安,是尤里里在心里默默说的。
窗外的雨滴越来越大,尤里里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多次。
黑暗中,手机被尤里里按亮,被强光刺痛的眼镜眯着,她调节了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