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射
飞玄真君随口吩咐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挥手让闫分宜退下。听到耳边天书嘀喃咕咕嘴闷分宜的声音，再看到闫阈老木然愣的一张老脸，心中不觉大为快意。
说实话，天书种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中，飞玄真君最为忌惮的倒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奶隔文学“，而是心音对于补药的猜测。飞玄真君数十年修道不辍，除了自身坚定不移的信仰之外，还有以丹药神力震慑朝廷的用途。为了彰显自己龙精虎猛千锤百炼神仙之体，飞玄真君夏天穿棉袄冬天穿轻纱，一年四季披着个破道袍子像大扑森蛾子-
样四处乱飘，就是要向文武百官表示自己与众不同修仙有望，叫他们永远也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当年他堂哥武宗皇帝在病重后是怎么被勋贵和文官吃绝户的，飞玄真君一五一十都还记着呢!
但现在，要是叫人闻出他身上的牛奶气味，猜测出他在用什么大剂量的补药，那飞玄真君经营半辈子的龙精虎猛人设，便要就此毁于一旦了。
一个病秧子皇帝与一个身强力壮的皇帝，能享受到的权威是完全不一样的，飞玄真君很明白这一点。为了他那绝不容质疑的皇权，也就只有苦一苦闫阁老了一一当然骂名他肯定是不会担的，还得闫阎耆自己背好。
传肿大典的仪式颇为无趣，除文臣栾例排班以外，一群年轻的勋贵子弟还要身着华服驾驭骏马，列开阵势护送新科进士出入宫门听旨受贺;大抵也是以强兵壮马重威，
展示朝廷文武并重的意思，借此震慑震慑刚入职的萍新，算是个大规模的团建运动。
若在高祖、太宗朝时，勋贵子弟大概还真有点功夫，但到了现在文恬武嬉，能安稳骑一团马不当场翻车，已经可以算是勋贵中的佼佼者。所以穆国公世子这种还认真练点马上功夫的耆实人，就成了每次典礼必然被抓差的壮丁，躲也是躲不掉的一一至于所谓炫示军威，那就连皇帝自己都不敢有这个奋望。
这样敷衍塞责的例行公事，当然让人无聊透顶;穆祺强打着精神听太监们解释仪式上的安排，却忽然听到李再芳出列传旨，又大声将他宣到御座之前。
穆祺趋前数步，老老实实行礼;皇帝端坐于轻纱之后，还是拿腔拿调，用那口盎脚的凤阳官话问他:
“穆国公世子，胺东问你。你与闫东楼每（们）上了奏疏，说那倭国的使节要留下来给胺贺寿，还要在传肮大典及荣恩宴观礼，可有这等事体?“
穆祺恭敬作答:
“确有此事。“
先前他用丹药威吓倭人使节楠叶西忍，逼迫他留下给皇帝贺寿;原本也只是想拖延时日，顺便从倭人手中敲一点贺礼。但后来经闫小阈老建议，又特意请楠夜西忍参观科举大典，也算满足满足皇帝在开科取士时万国来朝的虚荣心。如今看来效力确实不错，飞玄真君虽然高居西苑，仍然派了亲信的太监数次垂询礼部，调取有关的公文以供圣览，看来是很想在传肮上装一波大的，殷殷的心情非常迫切。
考虑到海贸后续的种种事体，此时他务必竭尽全力把者道士碚高兴，尽力骗到人力财力和做事的权限。所以世子绞尽脑汁愚了片刻，决定挥自己并不熟悉的碚功
“这都是陛下威德所至，远人莫敢不服;倭人慑于圣威，才有此百年未得的旷典，臣谨为陛下贺。“
所谓“百年未得“云云实在有些吹噪，百年前叫门天子还在漠北草原摇野外求呢，但要说是罘见的旷典，其实问题也不大一一在中原这一圈属国之中，高丽、琉球等属于“孝子“，千依百顺倾心畏服，朝廷交托的事情样样办的很妥当;缅甸、遵罗属于「骄子“，非得连哄带骗才能驱使，有时候还要闹点么蛾子;至于一衣带水的倭国交趾等，则是不折不扣的“逆子“，贪婉狂妄自尊自大，乃至有怅逆犯上分庭抗礼的举止，当然更不会恭敬参加中原的重大典礼，恪尽自己做臣邦的本分。
所以，从宣宗缩边，永乐朝的功业渐渐隅淡之后，倭人对上国的态度就敷衍了起来;至英宗朝皇帝勋贵武将集体漠北自助游，倭国的态度就近乎于冷漠傲慢，不可一世了。如今皇帝能重新逼迫倭人使节履行藩属国的职责，怎么不是一件盱世的盛典呢?
飞玄真君丹药的威愿当然也是皇帝的威愿，世子所谓“慑于圣威“，一点也没说错。
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飞玄真君露出了舒心满意的笑容，颇为自矜于他迈前代的功业。为了嘉奖这独具匠心的奉承，也为了嘉奖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再开金口，抛出了早就斟酌好的奖励:
“既是这等，一事不烦二主。你与闫东楼每便把这外藩观礼的事体接了，一并妥当办好，无负胺望。“
这是把接待外藩及安排后续典礼的职责一并交予穆国公世子了。招待宾客安排典礼是朝廷的脸面，能经手的无一不是真君心腹国家栋梁，上下其手自行其是的空间相当之大。这样一份上上荣宠，当然哄得世子眉开眼笑，当即下拜谢恺。
但真诚谢恩之后再次起身，却见前面的几位大太监直勾勾盯着自己，神色非常之明显一一皇帝在大庭广众以高祖厘定的“正音“公然宣示任命，那就不只是简单的口谕，而近乎于正式的旨意了。
私下里的随口谕令，你拜一拜谢恩，咱家不挑这个理;如今当着这么多大臣，
你小子该做什么?
穆祺的脸僵了一仆，还是只能甩动衣袖摇摆腰肢，开始热情洋溢的“扬尘舞蹈“，跳舞跳得尘土都飞扬起来，表达他对飞玄真君祖上十八代的感激之情
从西苑排练结束回府，张、海两位也从整整三日会试的虚耗中缓了过来，换了衣服来感谢世子周旋顾全的恩德。两张ssr联袂拜访，世子欣喜非常，立刻就让府中切备了一桌席面，要热热闹闸的为两位先生庆贺庆贺。
都是同一科赶考的举子，面临的还都是顾尚书不做人的题目，彼此又是神交许久的知音，会面时本该有说不尽的话题才是。但这一场席却吃的颇为沉闷。
海刚峰张太岳都是情商极高的人物，哪怕是考虑到穆国公世子的文化水平，也不好在今日的主家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八股起兴的十八种写法;更不必说主家今日的态度也颇为奇怪，世子在喝了两杯酒后总是莫名出噱嘴古怪的笑声，还以意味深长而心满意足的眼光来回打量他们，露出一种仿佛左拥右抱后别无所求的奇特神情，看得两人不时一阵恶寒。
…怎么说呢，就感觉挺无助的。
八股文章的事情不好聊，就只能聊功名上的事。作为声明卓著的神童，张太岳很明白一个合格的别人家孩子该有的素质，所以只是很谦虚的表示名分天定不敢排
测;并没有露出凡尔赛的嘴脸。而海刚峰倒是很坦率，直接表明这一次科举的希望实在不大，恐怕又是白费功夫而已。
这倒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海刚峰的文笔与见识都是上上之选，但惟独在学派倾向上与官方格格不入。如今科举取士走的是程朱理学的路子，而海刚峰最为推祟的，却是绍袭自王守仁心学的“实学“，除了讲究“心外无理“之外，还更讲求实事求是，
关注水利、练兵、修筑等实际事务，与虚言“天理“的理学恰恰背道而驰，行文措辞中也常常触犯礼教的禁忌。这样的文章，就是风骨再好笔墨再出色，也是绝难入考官法眼的。
海刚峰当然知道自己的这点弊病，甚至世子也委婉的劝解过数次，劝他事有从经亦有从权，先在科举中稍微顺从一点主流，取得功名后再抒学术理念也不算迟。
可惜，海先生从来都是吾道一以贯之的人物，所谓宁向直中取勿向曲从求，当然不愿意为了一场考试扭曲自己的志向。既然执意如此，那就是谁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