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惑情偏“,是多么的沉痛息切,切中要害。
即使与考登相识已久,穆祺让酒瞠目片刻,终于忍不住长声叹息:
“往日里看人高楼起,看人高楼塌,抄家的不胜其数,想不到内阈竟淅渐也来了!可知这样声势显赫的所在,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百足之虫,死而万
“,必须先从内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说到此处,他也不觉连连摇头。大概是没有贾探春的才情与心气,那副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的;但不以为然的意思,却摆明滥于言表了。这几乎已经算是公然非议君上,6指挥使愕然片刻,一句话也不敢接了。
正如6指挥使的预料,宫里的这道关卡非常之难过。当黄尚纲与李再芳战战兢兢将那几麻袋的可怕罪证逐一摊开在卦台之前,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掌六合功过降魔大真人便猛的嘻住了。然后一一然后真君的脸迅扭曲,俨然已经有了“降魔“的威力。
两人翌甸下拜,五体投地,根本不敢向头顶瞥上一眼。而皇帝的鼻息亦渐淅粗重、激烈,仿佛正在酝酿什么难以预料的火气;仅仅顷刻之间,积郁的火山便要喷涌炸裂,将这小小宫室尽数吞没烧毁,给一切活物降下灭顶之灾。
一一但是,在喘气片刻后,皇帝到底没有作。
无论再如何刻薄、阴狠、冥顽不灵,当今圣上都绝对是一位娴熟权术而心机考辣的合格君主。与他那软弱的儿子以及心理年龄永远没有突破十五岁的好大孙不同,
在平时遭遥羞辱与诽谤时,飞玄真君可能会勃然大怒肆意泄愤;但当真正遇到了皇权的重大挑战,他却可以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判断局势,筹谋关窍迅猛反击,而不至于效法他那个软弱大儿,只会踩着脚对内阁喊“有人欺负我“!
如今的情形也依稀类似。自大礼议以来,百官望风拔靡柔媚无骨,已经再也没有人敢忠逆君上一言;但在这一箩筐的碎纸片里,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却敏锐感受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反抗一一胆敢传阅皇帝的话本还只算“肆意妄为“,但居然能提前预判皇帝的预判,抢先收拾残局规避搜查,那无疑就是看破了皇帝的底细,存心要与皇权周旋了。对于专制皇权而言,后者恐怕还要更加不可容忍。
难道只有太监们会看带颜色的话本么?无非是内阁重臣隐匿的手腕更加高明而已!
可惜,反抗的手段越隐匿越高明,越会激皇帝斗法的心气。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他飞玄真君是皇帝是天子是万民的君父,上苍既然将九州万方都交给了他,那内阈就必须对他百分之百的忠诚,绝不容一下一丁点的敷衍,更容不下这样鼠两端蕾意隐瞒的做派!
皇帝深深吸气,决定要以雷霆之势,采取断然的措施。
而断然措施的第一步,便是果断给胆敢冒犯权威的逆贼迎头痛击,以惨痛教训吓阻后人:
“但凡是传看一一传看这种脏东西的奴婢,一律杖六十,扔到陵工上服役,死了直接扔乱葬岗;以后宫中胆敢碰这些的,一
律打死算完,包庇者同罪。把胰的话晓谕
六宫,免得死了也做个冤死鬼。“
说实话,禁止牵涉皇帝本人的本子也就算了,连一切带颜色的话本都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剥夺太监宫女最后的一点可怜爱好,确实是有点不人道。但这也无法可想。司礼监也好,东厂也好,再如何位高权重声势显赫,终究只是皇帝的家奴,生死荣辱只在一句话而已。
宫内的可以打死算完,但宠外的显然是蔓延流布,不可收拾了,反倒是有点难料理。
“至于工部那个姓吴的…“皇帝冷笑了一声:“他喜欢看话本,胺就给他看个够。你们先安排个人弹勋他言行不谨、举止无措,再把他囚禁家中,交给锦衣卫看管;勒令他每年将市面上一切的话本眷抄成册,一一查检。胺倒要看看他的花样1“
一一说实话,真君对吴尚书已经隐约生起了其余的怀疑。只是一时还不好解释,干脆先关起来严密监视,看看风声有没有什么变化。。
盛怒之下,两个大太监战栗领命,不敢再替自己的亲信们多说一句。
飞玄真君稍稍泄出一口恶气,扫了自己的心腹一眼:
“你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人议论过什么没有7“
暴雨雷霆当头而来,横扫上下无人幸免;皇权杀鸡做猴的迅猛震慑已经达到;
随后就该是权谋诈术细细思索的水磨工夫,真君必得仔细了解搜查时的情形,推断出薄意隐瞥的内鬼,方便日后整人抓人保人,慢慢的清理朝堂。
重压在前,黄公公心神俱丧,什么也不敢隐瞒,只能搜肠刮肚,将当日的情形吖的清清楚楚:
“奴婢等宣旨之后,没有人敢有异议。只是后来穆国公世子赶到了内阁,似乎是阴差阳错,起了什么误会…“
他者考实实,将世子关于什么“谋反“的言论一五一十给倒了出来,随后又是伏在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做补充,复述了世子有关“自梆自灭“的古怪论调。这些言论委实匪夷所恺,即使是在如此凝重而僵硬的气氛中,依然听得几个大太监一脑门子的官司,甚至冒死拿起头来,偷偷窥伺飞玄真君道袍的衣摆。
…说实话,这种莫名其妙的疯劲倒很符合他们对穆国公世子的印象;但要是在别处癫也就算了,偏偏皇帝现在正是在盛怒的当口,设若被一言半语激出了火气,岂不立刻就是塌天的大祸么?
但是出乎意料,虽然真君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但口气里却似乎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