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厝不动声色站远几步,眸光似是藏了一汪能压得人无法喘熄的寒潭,“程大人的酒钱够稀罕,司马哪敢劳大人破费。”
程岱的笑僵在了脸上,缓缓将手抽回正了正头上的缠棕帽,说:“小侯爷当真有本事,不但学会舞枪弄棍,连带着还学会了说话夹枪带棒。”
程岱冷笑,若有深意接着道,“你说,小童跟尊大佛比算得个什么玩意儿呢?屁都不是,偏生人家就杵在那,大佛脚下可比内城宅地金贵,沾的脚气都比酒肉香。”
“小的请侯爷安。”适才收了银钱的太监步下了台阶,瘦小的身子衣着一丝不苟的宦服,腰身微弯,油头粉面堆笑说,
他任职锦衣卫指挥使,身着青蓝色锦绣飞鱼服,身材伟岸,偏偏面颊两边多出些横肉显得颇有些圆滑。
“话别说太满,这年头就是去烧个香拜个佛,要进门槛还得先看人守门小童乐不乐意。”
殿廊道口,秋风穿堂而过平添阵阵寒意。
“那就等着,等到为止。”
司马厝神色不变,越过忧心忡忡的时泾来到三十九级汉白玉石阶前,竟是一撩衣摆单膝跪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泾忙不迭跟着跪下,不敢多言。
殿前丹陛空荡,站边侍奉的宫人皆垂眉敛目,战战兢兢,皇威之下莫不如此。
奉先殿内,头四方熏炉上燃起的檀香烟雾缭绕,内柱层层重叠雕龙画凤,似欲腾空而去。
元璟帝李延瞻已过而立之年,面相方正顽若坚石,着一身淡紫色夹绸衬底五爪金龙闲居吉服,身形圆润雍容贵气显露无遗。
他正倚靠着金漆雕龙宝座闭目养神,手虚虚扶额轻唤:“魏大伴,来给朕捏肩。”
良久无人应,李延瞻微恼,坐直了身正要发作,却见到来人时缓和了神色,唤道:“云督。”
来人步履沉稳,行于桌案前站定。
“请皇上圣躬安,义父身体抱恙,特命臣前来侍奉,万望陛下海谅。”云卿安身着一身绯红色四兽麒麟纹妆花罗曳撒袍,头顶锚金乌纱帽,敛目躬身语调却不卑不亢。
李延瞻甚是放松,说:“云督来得正好,到朕近前。”
云卿安依言来到近前,却未给元璟帝捏肩,而是与之维持一步之遥,淡声开口:“陛下可是乏了,政务繁忙当劳逸结合才是。”····“锦衣卫越来越不中用了,连查个官员都查不好,区区小事都要来请示朕。”李延瞻不悦道。
朝中户部左侍郎虞崇被指徇私舞弊,锦衣卫指挥使程岱奉命查证却迟迟未有结果。
云卿安眸光微沉,不动声色间轻转指上玉戒,说:“若交予东厂,定不负重托。”
“允了,此案即日起就交由东厂全权查办。”李延瞻颇为满意,舒展了眉头,“有劳云督。”
“为君分忧,厂臣之幸。”
云卿安低眉顺目,目光含蓄地掠过案上摆得整齐、毫无翻阅痕迹的奏折,状若无意道:“陛下可要移驾西苑?”
李延瞻眸光一亮,却似有顾虑沉吟着没开口。
云卿安自是觉察,适时道:“偏门已然修葺一新,即日便可通行。”
“甚合朕意,扶朕起身。”李延瞻不再犹豫,懒散疲倦一扫而空。
云卿安嘴角微勾却转瞬即逝,如微凉拂过清河的风。
——
宫殿内已早早点了灯,廊道通明一片愈显辉煌。
点稀残日将落未落,霞光滚烫点燃了殿前的石板地,却是将深秋的寒传至人周身。
长阶之下,时泾担忧地望着司马厝越发凝肃的侧脸,眉头皱得连成了条平线,忍耐良久后弱弱道:“爷,天要晚了,还没得见皇上,不如改日再来。”
司马厝攥紧衣摆的手骨节微微发着白,他半隐于霞翳中抬起眼。
前方是行行丹陛,延伸至那望不透的皇权顶端,高高在上。
虽曾踏过万里朔漠,却都没有眼下所见的殿前石阶寸步难行。
他此番入宫非因战功受皇上召见封赏,原因之一是因抗旨特来请罪。原因之二方才是重中之重,禀告军情,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