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我讷然地点点头,然后随他一同烧了些纸钱。
“还真是惊觉夏深年将半,又把浮生叹啊。”
我与翁斐从留藕园泛舟出去,见摇橹船上碧荷遮天,不禁发出这声感慨。
翁斐拨动木橹,无意荡开了夕阳熔金的水纹,晃起了如罗裙般浮沉的绿叶。他微微笑,“咱们已经好几年没去江南了,不若趁此好时光一同南巡?”?
我对此提议自然是无比心动,可转念一想,却不敢贸然点头,“虽然王太后以太妃格制饰终,无需复循历任太后们享有的服丧守孝之礼,可她毕竟才去世不足三月。若帝后此时就去江南,只怕有会微词。”
翁斐的俊脸上颇有些“假公济私”的促狭,“朕呢,是为了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才去的江南,反正去都去了,顺便游览名胜而已。”说罢,他停下划桨的动作,细心替我摘下不知何时落在头顶的一片草絮,又认真道,“逢春,《云深不知处》里的许多锦绣山河咱们还没去过呢。朕说好的,要与你饱览江山河川,将如画美景尽收眼底。再说,太后罪行昭著,民尽皆知,朕不依燕老将军所言追废她的名号,已经是给她体面了。”
翁斐既如此说了,我自然少了些顾虑。
不过,我觉得这燕老将军虽是出名了的骨鲠谏臣,但对王家和王学英的反应却着实有些过激了。也是后来陪着嘉慎皇太妃散步唠嗑时才听说,原来这老将军年轻时与翁斐的外公情同手足,是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异性兄弟。杀兄之仇,不共日月,也难怪他不依不饶。至于那曾经敢写童谣讽刺王家的大画圣之子罗兰,则是温太后年少时的爱慕者。
“而且,朕想趁着这次南下,逼出潜藏在京中的那股势力,欲擒故纵一会儿,让他们作法自毙。”
翁斐所指,自然是那群藏在暗处散播檄文讨伐先帝和无上皇的人。
“散布反动言论,企图动摇民心,确实其心可诛。皇上,可有眉目了?”其实这时候,我的心里隐隐有了怀疑对象。这些檄文并非一次就公诸于世的,而是分阶段有预谋的传播。本来我曾怀疑是王家所为,可王家早被灭门了,现有仍时不时有声讨文书流出。
翁斐点头不语。
这批檄文本是已故的穆老太爷所持有,霍风又是穆老太爷的嫡亲女婿虽然霍风总给以我无辜且与世无争的受害者形象,可翁斐对他的警惕总不能是没由来的吧,而且,太后临终前也曾交代过我,要慎防霍风与尹家利则相聚
见我蹙眉思忖,翁斐关心道,“在想什么呢?竟失神那么久。”
我将太后弥留之际对我的叮嘱转述给翁斐,翁斐听后点头,“她的预感没有错。现在这些檄文之所以流传在百姓间,确实是跟尹家、霍风脱不了干系。”
“尹家积极摆出一副与新贵党抱团交好的姿态,却不想在暗中与霍风结成党豹尹家是何时生出不臣之心的呢?”
“大概是预感到王家大命将泛的时候吧。当初尹相莲获罪后没多久,尹釜就进京了。表面上是例常述职,实则是为了撇清跟阏野私生子阿什的关系,然后他做出表忠心的样子,将嫡子尹锦留在京城为质。连朕都险些被迷惑了,以为他尹家是担心迟早被王家牵累,趁早投间抵隙,避凉附炎。却不想人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目的是为了方便尹锦跟霍风私下往来。”
我若有所思,尝试着把尹家的心路变幻层层剖析,“尹杜氏之死,对尹釜来说是弑妻之仇,对尹家兄妹来说是弑母之恨,对整个尹家来说,更是王家背盟败约,残害尹家在先。而且这个时候,尹家一早就察觉到了皇上灭王家的决心,所以才干脆就此舍弃了王家?恰好,霍风也有另一半的千机图在手上,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尹家手下有十万兵马。霍风虽然不在军中了,但他曾经的门徒霍愆和手下的得力干将燕家二郎却接替他执掌了二十万骑兵。”
这燕老将军虽与霍风不算对付,但无奈自家几个儿子对其信服投地,早忘了当初被安插在霍家军里的初衷是为了取代霍风的亲信,慢慢接掌霍营
“之前燕老将军跟秦锵都信誓旦旦地说,这内战打不起来。可若霍风也有一半的千机图在手上情况就不妙了。以前他们再怎么兴风作浪,最多也不过是伤点皮毛,朕能防微杜渐,掐灭火苗。若他们真的突发横财,招军买马,不好的影响可就大些了。如此内讧滞缓民生发展不说,难不保那些个边境小国趁机揩油,卷土重来。”翁斐远虑深思。
在太后的灵柩前,霍风特意叮嘱我不要将千机图给翁斐,那时我还对他心存幻想,以为他是纯粹好心希望我给自己留一份底气。可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他仅是害怕翁斐同样手握千机图,然后让本就态度摇摆的尹家卸甲倒戈。
“臣妾是不愿看到劳民伤财,时局动荡的情况发生的若臣妾能帮皇上及时止损,遏渐防萌,以后对霍风的生杀予夺之权,可否交予我?”我极是认真地凝望着翁斐,渴求他点头同意。
翁斐犹豫许久方点头,“那朕的女中诸葛,你
难怪太后曾说,若霍风有谋逆之心也是被翁斐他祖孙三代给逼出来的,这话说得犀利,却也不偏不假。霍风自幼生活艰苦,经历过无数横眉冷眼,却一心向善,自律发愤。哪怕是被王老丞相羞辱的时候,哪怕是在第一时间获悉自己身世的时候,哪怕是穆老太爷等人想为他正名扶持的时候,哪怕是突然背负双亲被害的仇恨在身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因此激怨膺惩,放辟邪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