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叔说:&ldo;人来世间这一场,靠的不是血脉,是缘分。&rdo;
我禁不住想,我与父亲或许没有缘分吧。他是书香门第,我是乡间田野,他是左无涯,我是夏行舟。
夜深人静时,我也时常会想,婚姻大事自该父母做主,我却为此烧毁了籍契,更改了姓氏,是否过于离经叛道。倘若有一日,我回到皇城,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我心里自责,却并不后悔,十岁那年起,他们就仿佛去了另一个天地,与我渐行渐远,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一路走到今日,终究是走不动了。
洪叔带我去给夏九州父母上坟,我跪在坟前想,夏九州一定曾经在这里痛哭流涕。
夏九州曾与我说过,他没有任何遗憾,父母在时对他极其宠爱,家庭和睦尽叙天伦,人生终有离别,他们只是缘分尽了。
安顿下来之后本想去找份差事,只是如今人生地不熟,我又身无所长,想找份差事并不容易,所幸身上还有些银两,虽是不多,但平湖州物价便宜,日子也过得清俭,没什么需要特别使银子的地方,洪大哥两个孩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我便每日在家教他们读书写字。他们年纪虽小,却不算调皮,有时候还与我撒撒娇,很是可爱。
我说话做事都慢腾腾,日子却过得极快,一转眼入了春,我想拿银子给孩子们做两件春衣,洪叔替我去采买,我一问才知道,一件春衣竟只要几百文钱,比皇城里便宜了真是许多。
这里衣裳便宜,零嘴吃食也便宜。
我时常也会想起卷宗库的时候,太子每每过来,端坐在案前处理公务,我便默默坐在四方桌后,一边吃着零嘴,一边偷偷看他。他那时候不太与我说话,偶尔抬眼见我看他,总要恼怒地蹙起眉来。有时见我吃得香,也会问我要一口,尝过便不肯再吃,也不知是不喜欢吃零嘴,还是口味挑剔。
我临走没有与赵北辰告别,也不知道他恼不恼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他的开府宴上,我离开也不曾与他说一声。
四月里,我算着日子,太子应该很快可以出门了,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是否又动着脑筋要去找我二哥。
我想起那块帕子,去年那日我疯魔了一般问他开口,他骂我不懂礼义廉耻,若是他知道我在心里偷偷喜欢他,不知是否会厌恶我责怪我。
六月里,有邻居婶娘来问,听说洪大哥家里有夫子,问能不能把孩子送来读书。
我又羞又窘,我素来读不好书,如今却成了夫子,既是受宠若惊,又是惶恐。
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去见那婶娘,我如今已经不怕给父亲丢脸了,只是我怕误人子弟,连累了别人前程。
洪叔与我说,有些孩子年纪虽大些,也都不曾启蒙,与洪大哥家两个孩子一样,只是学几个字罢了。
我惴惴不安点了头。
平湖州天暖,院子里却凉快,我扫干净地,在院子里教学。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孩子,他们自己带着小板凳,整整齐齐列座。
我读书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与夏九州一起,他学什么都比我快,父亲每日午后来教学,也都是凑着他的进度,我听在耳里,朦朦胧胧,一字半句都听不懂,都是夏九州私底下再重新教我,如今想来,他确实聪明极了,十五岁高中状元,在学士府读了六年书,一半时间都在当我的夫子。而父亲在夏九州中状元之后也不再教我,细想来,从十二岁开始,我的人生里只余下了夏九州与洪叔。
后来夏九州与洪叔走了,我又与赵北辰投缘,他时常把朋友挂在嘴边,细想来我与太子殿下也算交好,却从来不曾问过他一句,是否在他心里,我已经算是他朋友。
赵北辰总叫我断了念想,说我与他不般配,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原也窝囊,也有自知之明,只是近来却总被悔意纠缠,越近中秋,那种悔不当初之感便越发煎熬。
中秋那一日,我若是没有推开他,他会不会稀里糊涂抱了我。我总想问问太子殿下,若是没有二哥,他会否喜欢我这样的人,读不好书,没有颜色,没有趣味,也不会哄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