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原有七十五台织机。她卖了五台,织坊还剩七十台。如果折价换算成大花楼机,她还能再拥有足足十四台。
她回想一下览阅过的有关云锦的古籍史料:
南京云锦极盛时,民间机户林立,小型机户约有织机二十台,大型机户约有织机两百台,官办织坊直接服务皇族的更没法比,那织坊里少说得有花楼机三四百台。
饭要一口一口吃,做事也要一步一步来。云姒华决定先定个小目标,那就是先成为拥有十五台织机的小小型机户,然后正式让薛家的云锦织坊对外开张营业。
但就这也不好办,她必须得把织坊的旧腰机全都卖出去换钱,挨家挨户推销肯定行不通,太浪费时间。现在城里卖东西也不兴发传单张贴布告的,此时天下初定,她要是敢来这个,搞不好让有心人举报说她这是散播不利于朝廷的谣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前想后,终是没琢磨出来合适的对策。
云姒华敛了神思,决定先放放做点别的,跟二娘交待道:“你我各拿块抹布,仓库里寻点清油朱漆,在卖以前给这些旧腰机翻翻新,把品相搞上去,价格没准儿还能再往上抬一抬。”
二娘称是,连忙去办。
好在薛家的织机都能正常运作,就是长久无人打理,落灰的落灰,掉漆的掉漆。云姒华用湿抹布擦拭织机表面,灰蒙蒙的浮土抹去,里头的漆皮有点掉渣子,得等干透了再上朱漆。
而她要清油原本是打算跟现代似的,翻新机器时给螺丝螺帽处涂点油,帮助机器零部件运转得更为自如。但当她拿毛笔蘸油想涂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这会儿人们用得都是榫卯结构,同样也结实牢固,令她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同时她也在心底再次告诫自己:别瞧不上古代,也别以为自己能玩转古代,慎行谨言,多思多问,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
给七十台织机翻新,用时两个半时辰,旧织机仿佛焕然重生,蹲在织坊排列整齐。
这姑嫂两个干完活才想起来要吃饭,好在带得也是冷食,早点晚点吃都不打紧。云姒华掀开食盒拿出糕团递给二娘,两人讲究着吃了顿饭。
只是米糕有点噎,腌茭白又太咸,姑嫂俩用得不太多就需大量喝水,水是申婆子用竹筒给带好的,但竹筒保温性能不强,水是凉的,所以这顿饭食吃下去,反而在晚秋升起些寒意,倒还不如没吃饭那会儿浑身热汗遍体温暖。
歇息了没多时。下午,云姒华要带着二娘扫房,但二娘的脸色竟从白皙变得有些苍白了。薛二娘子紧紧咬着下唇,她唇色亦不好看。
“二娘怎么了?”云姒华察言观色,敏锐地发现二娘有哪里不对,“哪里不舒服?”
薛二娘闭眼微微摇头,抿唇又将角落垂挂的成片蛛网用扫帚拂去,但她到底难不难受,云姒华怎能瞧不出来?分明二娘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瞧她这副情状,再联系到刚才那冷水冷饭,云姒华忽然浮现起猜测,凑到二娘耳边:“可是小日子来了?所以才会受凉腹痛?是嫂子疏忽了,没提前问你,该让申婆子给你热食的。”
薛二娘子苍白的小脸满是无措:“嫂子,别说了……”
古代的小女子来过葵水,便知自己已将近生育嫁人,薛二娘子十四岁,离及笄只有一年。
女子的年龄是秘密,云姒华实际岁数不可说,总归芯子里比薛二娘子大个十几岁,她也是从小丫头那会儿过来的,当然知道小女孩刚来的那几个月最为羞涩敏感。
唯有小心呵护,还得避免二娘惭愧:“别干了,嫂子也不干,待会儿咱们休息够了,再擦擦窗台除除草,今天就到这里,回家前在街面买两杯热腾腾的糖梨水。”
她说完这话,二娘全是感激,重重地点点头。又把身子挪得离云姒华更近些,小脑袋先是试探地靠近云姒华,然后索性在云姒华肩头依偎:“嫂子对我们真好。”薛二娘子细声细气。
云姒华却失笑:“这就算好?”
“自从大哥新婚当晚被征走打仗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就有个预感,薛家从此就要败了,可我不敢说出来,只能看薛家慢慢地败。前段时间我想投湖那会儿,是真真切切存了死志的。”
云姒华又如何不知,她这个小姑子心思细腻,性格百柔之中有缕刚强,初穿来那会儿,自己险些就拦不住她。
云姒华安慰道:“咱家慢慢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家里有钱、有粮、有点心吃、有热水。”
薛二娘子糯糯地道:“爹娘跟大哥在天有灵,他们看到肯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