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初穿到古代,还是带着些现代人的思维,她一心想着能用云锦手艺给家里谋点收益,可她没想到这番话,落在薛二娘子耳朵里,就像是往干涸的泥土,滴上颗颗温润的水珠。
薛二娘子身体孱弱,从小内向,儿时在上元灯会,又险些被拍花子的拐走,她相貌出挑,父母怕她吃亏,挡在护在她前面,但谁都没意识到什么事都没问过她,也都没让她操心做主。
薛二娘子眼圈潮湿,软软地答应了声:“我省得了,谢谢嫂子。”给我这个机会。
可云姒华并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三十多天的时间说快也快,转眼间已是深秋。
满地银云纹锦织成下机,云姒华将它从卷筒取下绽开,这匹锦徐徐呈现出真面目。
此时经由斜穿过窗户的阳光照耀,柔和的地部锦面,红得典雅庄重,让人瞧见就不由生出喜色。满地银部分则是光感宝华氤氲,莹莹反射。
但最令薛二娘子震撼的是锦面上这些规律的云纹,此前任是她如何调动巧思,都无法想出如何把它们平滑地织进丝绸里,成为浑然一体的华丽织物。
薛二娘子不善于夸赞,简短地由衷道:“此锦甚美。”
能得到古人好评,云姒华已清楚自己尝试织造云锦成功了。正在这时,织坊外面传来两三道脚步声,为首的是薛四郎,推开织坊门,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了,头撞在云姒华身上。
“哇,这就是嫂子跟二姐织成的云锦嘛,亮闪闪的,就像是上面落满了星星,好漂亮!”小娃娃称赞的话比较直白。
四郎说完,五郎就显得无话可说,五郎只好另辟蹊径,用稚嫩的嗓音道了声:“疑是银河落锦面。”
云姒华注视这五岁的娃儿,倏然浮起诧异,小孩子会背古诗不稀罕,而能正确引用化用,就不那么容易了。薛五郎小小年纪,倒是令她刮目相看,也许这今后还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薛三娘拍了把五郎的脑袋,直率地表示听不懂:“小娃儿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呢,我倒是觉得什么银河啊九天的都太虚了,咱就说那柏家小娘子,要知道自己穿着这身嫁衣出阁,恐怕现在就想把自己嫁出去了!”
三娘这性子是能开起玩笑的,所以云姒华故意逗她:“其实嫂子想说,咱家有这种手艺,今后早晚是要给你跟二娘都织身嫁衣的。”
薛四郎心领神会接话:“听到了吗三姐,嫁衣已经到位,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想嫁了?”
三娘顿时脸红耳热,就去揪四郎的耳朵,两个小娃在云姒华身边叽叽喳喳,衬得这空荡荡的丝织坊总算有了几分活气。
云姒华由着他们闹,前世她醉心技艺,废寝忘食亦不曾成家,这辈子穿到古代直接一步到位,家跟娃竟都有了,造化变数多端,令她感慨不已。
这时回神,织坊外林嬷嬷引来柏家奴仆:“娘子,柏家的下人来了。”这是奉主母之命来取嫁衣衣料的。
如今柏老爷有虚衔在身,家里又有生意,是以柏家奴仆在永州府也有头有脸。走到永州府下辖的永安县,当然也感觉自己是个人物。
那奴仆穿身褐色麻衣,个头不高,满脸沟壑,但偏偏他把下巴仰得挺高,行止言语间,透着对薛氏丝织坊现况的嗤之以鼻。那老奴心想:
“还道是什么高门大户,夫人专门嘱咐我带些糕饼问候薛夫人跟几位少爷小姐,现在到了这永安县才知受骗,薛府早已经败了,就这破破烂烂的地界,配给我家大小姐织嫁衣吗?”
柏府老奴背着手提着点心迈进门槛,结果视线先被那两丈长一丈高缠满丝线的木质大花楼织机给镇住,怪只怪自己见识少,竟忽发现识海里搜索不到眼前这是什么事物。
柏府老奴目光滞了滞,接着眼神落在阳光照射的那片云锦锦面,浑浊的瞳孔跟着亮起来,这时他满心怨愤倏然都变成惊艳和诧异,一时间瞠目结舌:“……”
柏府老奴只是眼高于顶,但并不是瞎,身在商贾门第,什么料子好什么料子坏,他清楚。
所以那老奴昂起的下巴缓缓收了回去,换成另一种交好的心思:薛家怀有如此不世出的手艺,纵使现在败落,再想东山再起,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老奴背着的手向前递出,将点心、银钱还有提货单分别恭恭敬敬呈上:“大娘子,老奴来取两年前预定的嫁衣缎料,两斤糕饼是主母特地带给诸位少爷小姐的,还有三十两银钱请收下,老奴这就带这匹料子走……”
这可是三十两银子,这笔生意开门大吉,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