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幻境,属于“芷梦”的白面,是那些已经被束缚生魂的人们彼此意念和记忆相通而转化成的梦境,也是僭灵城的一个缩影。除了幻境入口处,那位裁缝铺的巧匠需以附灵的衣物禁锢进入此地的生魂,幻境本身并无灵力支撑——反正都是人们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至于其长久稳定不会崩散的原因,大抵是有外界那个由洛永离一手创造的僭灵城镇压着。
僭灵城幻阵,说白了就是个“灵力幻境”。它可容纳现实中的人、妖以及其他生灵在内生存,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加以维持,使之近乎实体。
而当现实中的人进入“意念幻境”时,则必须先陷入沉睡。所以这个地方,洛永离不曾在清醒时来过,月琢、雪奴他们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进得来。唯有临岚不用考虑提前藏起自己的真身,仅以灵体之身行动,就可穿梭自如。
也只有她能在梦境中寻觅幻阵可突破之处了。
但若是……她也找不到呢?
洛永离自认与其夫人感情甚笃,但现已过去百年时光,洛玖音的魂魄还未归来……连洛永离都不明真相,她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吗?
临岚虽有诸多疑虑,还是站到了高大凛然的青铜像脚下。洛玖音生前的容貌在刀刻斧凿之下间接呈现,依旧婉丽动人,不似梦幻。
月琢曾让她避免接触这天然形成的金灵之像,是因为僭灵城中事物半真半假,皆有法力;而今身于梦中,没有与她相克的灵力,若再想近距离观察,也不会有何危险。
临岚想了一想,也学月琢当时那样轻点足步,借梦境中身体之轻盈,迎面跃向那座青铜女子像的腰部。
此间四野无风,临岚看准时机,拽住神像后微微露出一条细长触手的青藤,借力一跃,终于落在了“她”平稳端起的左手腕上。
她不觉抬眼向那女子错落的指间望了一望——那里自然没有月琢后来才藏进去的一块炎玉。然而……却好像有字!
“她”的每一根手指内侧,皆有淡淡的墨迹印痕!
临岚正自激动,脚下一滑,差点跌下地去。好在她身子的重心在前,又赶紧伏低了些,便以一个狼狈的前滚翻迅速滑向了“她”向上托起的掌心。
重又站稳后,临岚才小心地走近几步,用袖子拂去青铜女子五指内侧的灰尘,仔细辨认其上已随岁月流逝而日渐斑驳的浅浅字印。
“不行……”临岚看罢“她”食指上断续留存的一行,瞬间没了信心,“这都不算完整的汉字,顶多是音节一类的标记,根本连不成语义通顺的句子。”
“唉,我真是白忙……早该料到没那么容易的。”
她抬首看向自己正上方,那只相距几丈远的女子右手,却因其掌心向下背对日光,也根本无法看清那指间是否还印有别的字迹。
难道要就此作罢么?
她面对着那些形状难解的字痕,原地蹲了下来。
记得老树前辈说过,洛玖音死于蛮军剑下,但她受伤之处刀口细深狭长,且死后也未曾遭到□□,因此洛永离赶去收敛遗体时,她还与生时模样并无二致。这种情况下,洛玖音应不会用自身血液给爱人写下什么遗书了。
洛永离见到她时……一定是悲痛欲绝的,但后来竟也平息了怨愤,转而一心建立起僭灵城,以示悼念。难道是洛玖音奄奄一息时说了什么吗?
“情生如茗,死不移志……”这是你我,最初的誓言。
可是你却骗了我。
洛永离只身立于兰室正中,闭上眼,经过了三次深深的呼吸,才稍微放松自己过于僵硬的两肩。而在下一瞬,他竟无声坠落了眼泪:“玖音啊……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那封告别信……被你狠狠捏在掌中,捏碎了,都不肯松开。我想问为什么,你却说……对不起?”
“你到底写了什么不敢让我看见!我要你再次站起来,亲口告诉我。”
说着,他已不顾幻阵中尚且运转不歇的法力,以苍灰灵力凝成的光剑,径自打碎了位于阵眼的冰棺。
霎那间,常年护佑冰棺的土灵之力倏而撤去,棺中萤火四散飞舞,点亮幽暗如夜的一方兰室,连带棺中百年无根生长的株株细草,一并洒满暗室各处。
随后,洛永离一下挥去了那道锋锐的光剑,又化出丝丝银白细线,穿过沉睡女子的体内血脉,将“她”如人偶般吊在了半空。
长长的衣袖下,那只紧紧攥着告别信的左手亦缓缓垂了下来。手中书信历经百年,早已泯为沙滓尘屑。
只是……
在“她”轻微蜷起的指间,依稀可见一道道墨痕,仍然浅浅印在那葱白如玉的五指之上。
“对了!!”
临岚突然想到一种办法,便即脱下那件外罩的素灰长衫,看似胡乱地铺在了青铜女子优雅伸展的指上。她左拉右扯,大概根据自己设想的情形铺好后,又沿着字迹所在一一踏上去,重重踩过。
积年的尘埃与锈迹,很快便将那字痕反印在了柔软如翼的浅色纱衫上。一件好好的外衣,转眼变得如同一封被捏皱揉烂的脆弱信笺,可怜巴巴地躺在青铜女子的掌心。
临岚已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愈来愈响的心跳,紧张又谨慎地将纱衫揭下,依照它正常的样子平铺开来,看着重新排列组合过的灰黑字印,顿时醒悟了。
清晨的雨刚停了不久,日色也尚未明朗,这一片清澈如洗的雪域天空中,竟赶着落起绵绵密密的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