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你怎知我……”
世间之人,并不只有发掘自身灵能,在法术修行上有所突破才算身负修为。像这画中老树一样慧眼识人、通晓事理,也算另一种“修为”啊。
“……云姑娘为何不在?洛府就那么大,她还会去哪里!”
“奴婢也不清楚,城主您还是先去她房中看看吧……”
幻画之外,隐约传来冷峻询问的男子之声和柔弱少女诚惶诚恐的回答。
时至午后,那被洛永离唤去送午膳的女仆发现,四处不见临岚人影,客房内仅有一面屏风跌倒,其余家什并无散乱。女仆心疑,不明就里,遂斗胆请主人亲自移步别院拿个主意。
洛永离本就担心她出尔反尔,一声不吭突然逃走,不愿为他修复幻阵,这下听女仆所言,更是惊怒。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挽音别院内。洛永离在院门前停了一停,望着那条铺满落红的小径,高声道:“她的灵气并未消失,人又怎会不见?你确定这附近都仔仔细细找过了?”
“确实没有啊……您不信再往那屋里瞧瞧!”
院中石径之下,流水纷纷,石块间又不乏缺隙,稍有差池便会一脚踏错。那女仆本来追他不及,只能一路提裙小跑,委屈喊道:
“真的干净得像没人住过啊!”
洛永离快步上前,掌心向下催力,形成一股灵气强波,倏而推至门前。
“砰”地一声闷响,客房门户大开。他迅速扫了一眼外屋,便即掀开一侧的珠帘转入内屋。却见房中果真只有东边那扇真丝画屏倒地,雕花床上帷幔整洁、锦被如新,妆台铜镜更无纤尘蒙染。
镜色明净,映出墙面,一幅装饰精巧、着墨简朴的古画幽然落在其中。
“……她入画了。”洛永离环视客房景象,面色终趋平和,沉声说道。
画上菱塘,万叶轻摇。而从水塘中心某处,一条幽长狭路直直向两侧拨开,延伸至岸边——虽有说不出的怪异,却让人一眼觉察原画不应是这样。
“啊?”
女仆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城主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抬手按在古画墨色犹新的那处,眨眼间没了影踪。
灵墨幻画里。
洛永离乍一出现,却未像临岚那么狼狈地,落在老树身前那方墨水菱塘里。
他虽已来过数次(……不超过十次),熟稔说不上,但也知道应该将手放在画上何处,才会落到合适的地点。就好比从闻弦居地下一层的“芷梦”穿入二层的“兰室”,即使没有具象的通道,也能来去自如,不至于一开启什么机关法阵,便被其力量所影响,而摔个措手不及。
洛永离伸手所触之处,正是画上老树底下一片着墨轻灵的葳蕤草地。那里空旷幽远,直接天际,却不荒芜;墨色寥寥,笔意轻简,却绘出了草之茂盛,令人恍然知晓是一片离离草原。
墨画之中,灵力微荡,洛永离乘着点点墨韵,踏空而来:“云姑娘又在我府中乱走了……这次怎么还撞进了一幅古画里?”
他带着浅笑踱步前来,似与临岚寒暄道。
这些年,他自己亦很少来此别院。偶尔为缅怀玖音,方才想起来看看他们曾一同使用过的心爱之物,已不再像刚刚失去挚爱那样,急切地想找个人吐露自己埋藏心间的伤痛与苦楚。
画中老树多年听他倾诉苦衷,虽有感喟,却从来不动于形,因此他尚不知这栖居幻画的老树竟还是个千年之灵。
“既已入画,那这位老树前辈的故事,你可曾听过?”
不等临岚答复,洛永离负手仰面,凝望老树悠悠讲道:
“当年赠我画者曾言,此乃‘云木’,千年不开花不结果,为的是默默发力将自己的枝叶长入云霄,助塘中修炼初成、道行尚浅的飞鱼探取源自天空的水灵之力护体……可它未曾遇见塘中飞鱼时,亦是人们眼中的琪花玉树啊!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或事,自弃雍容,尽心竭力若此?”
听着洛永离含沙射影之辞,临岚亦笑吟吟答道:“洛公子收藏此画多年,想必早有自己的见解,又何须问我一个不明前因后果的外人?”
“……”
洛永离影射不成,只当说了个玩笑话,没再和她多拉扯下去。但他所言,确是这幅幻画所要表达的真实含义——
画中老树即为云木,玄林卫少年丹青便是后来被洛永离带走的飞鱼。“莫道人前花落少,怎知云木一期恩”,也是当年作画之人题在画布上的一行小字。
时过境迁,自从丹青化为人身、离开幻画后,老树孤零零一人,再无当初奋力护幼的心境,故此封闭灵觉,索性不言不语。画上漩印的灵力,至今也已淡薄不少,加之老树主观上拒绝外人入内,便几乎沦为凡画……相比之前,恐怕它现已算不得一幅人间难见的奇画、一个完美无缺的收藏品了。
“洛公子,我在此盘桓已久,寻不到出路。”临岚眨着一双清眸,对他示弱,“你此番进来,是打算领我出去么?”
洛永离回过神来,见她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心头疑云尽散,温颜笑道:“不错!你瞧我只顾怀念旧人,疏忽了你现下的处境——”
他的眼光轻扫过女子浸满菱塘墨水的半身裙裳,英眉一蹙,便即移开目光:“你若不嫌弃,就携着我的手,一起出去吧。”
临岚闻言微怔,不着痕迹地将右手藏于宽大衣袖之下,而将另一只白皙无瑕的左手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