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珣从来都没有见过安玉淙哭,安玉淙这样不声不响地掉眼泪,吓得他够呛。他为安玉淙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心疼道:“师尊,你是为南穀师叔哭吗?”
安玉淙摇摇头。
他拥抱着时珣,轻声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时珣桃花味的信香让他心安,他喘息着,心境渐渐平缓了下来。
时珣道:“很难受吗?”
“小事罢了。”安玉淙松开了他,道:“方才是喝醉了。”
他这些年来见到的安玉淙,一向都是温柔的、稳重的、淡然的,好像世间万事万物生长消弭都不能让他动容一分。过去,时珣总以为,那是他不在乎。权力、地位、挚友、爱情,他捻起又放下,然后转身,将自己一人放入茫茫天地之间,仿佛他生来就与世俗的繁华和绮丽无缘。
可现在,时珣才明白他为什么嗜酒。
醉者无忌。也只有在喝醉了以后,他才能将冰冻在心底的那些执着与珍视放出来、肆无忌惮地摆出来,然后笑着流泪。
因为,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不在意。于天地苍生,他是庇佑一方的神,而于他自己,他不过就是一介生于深山的普通人。他有念、有欲、也有痴。他也想握住从身边流过的那些珍贵的东西,可是一伸出手,他就迟疑了。居于那样高的位置,他不得不有自己的考量。而在有这样的迟疑与考量之前,他已经因此失去了太多东西。
所以,把那一刻的迟疑都压灭了的沉重,让安玉淙明白,很多东西,是他不配拥有的,而有些东西,有些人,离开了他会有更好的归宿。
所以平日里,他常常都是不妄图得到什么东西,也不企图挽留什么东西,有缘便来,无缘便散,仿佛存在即合理,他也落个豁达清净。
可他又不甘,不甘于这半生的寂寂,因此只能携一死物,用这酒来向世间索取片刻温暖。他用这少得可怜的温暖,支撑自己接受现实,度过漫长孤独的人生。
他也是脆弱的。
人都会有这种脆弱的一面的,安玉淙那么强大,并不代表他没有。
那就让他的这份脆弱存在自己这里吧。时珣想。
让安玉淙的脆弱、难过、崩溃,乃至欲望、狼狈、无情,所有的负面,都存在他这里吧。
他是世人的神君,他是时珣的爱人。
“我一直在你身边。”时珣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我不走,师尊,我永远都不走。”
安玉淙抬眸看他,淋了水光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时珣的面容。
他忽然吻住了时珣的嘴唇。
时珣一愣。
安玉淙环住他的腰,喘息着亲吻他,每个吻都是浅尝辄止,带着吹久了晚风的微凉。可是两人间气氛却好似野火燎原,风卷残云般地烧了起来。
时珣扣着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时珣的温暖和安玉淙的冰凉相撞交融,安玉淙的喘息重起来,时珣尝到他唇间烈酒的味道,头脑发晕。
他攫取着安玉淙的一切,安玉淙本就喝多了酒,他心中空洞极了,几乎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实际的、滚烫的东西在怀里。他渴望亲吻,渴望更多,深情将他烫得浑身发麻,可他还是想要抓住,飞蛾扑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安玉淙的寝殿。
安玉淙抵着他的额头,那双清俊绝伦的眼睛离他那么近那么近,仿佛下一刻会将他的灵魂都彻底吸纳进去。
夏热吹散春宵夜,残酒迷晕着两人,他们在帷幔后疯狂地给予、索取、舔舐。信香纠葛着,迷醉又荒唐。
时珣吻去他的眼泪,轻声道:“还是难受吗?”
安玉淙不说话。
他闭上眼睛,时珣的吻从他流泪的眼角擦至眼睑,最后到了安玉淙额间那点朱砂痣上。
他面容上所有的明艳都系在这颗朱砂痣上。
时珣吻着他额间,安玉淙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时珣,忽然道:“……我就只有你了。”
他声音低哑,仍旧是哽咽着的。
前尘后路,漫漫黄尘,只有时珣能陪他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