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魏瑰没有遵循敲门的礼貌,因为门是开的。
一名年轻的光头和尚与一只黑雾森森的女鬼正在对峙,鬼气与梵音对冲,应是战况激烈,在打斗中震开了木门。
房内算得上拥挤,一整船的鬼都聚集到了这里,她们没有手脚,一张张孤零零的脸在空中缠绕飞舞,从正中间女鬼的身体里穿过,哪怕是如此狼狈的模样,她们的姿态还是优美的。
黑色的哀怨在房间里汩汩流动,魏瑰踏进房门的时候,这艘画舫开始像鲜花受灼烧一样枯萎,其余房间里的人风化成尘,飘散着汇聚到一处。
一股潮湿的、腐朽的木头味道从四处弥漫上来,伴随着血液的锈味和鱼尸的腥味。
这原是一艘沉船,却从沉没的水底回到了江面。
所以留下脚印的那位并未有此担心,物品有可能被打捞,但痕迹却早已抹去,若非女鬼形成生前的场,谁都不会发现。
见她们进来,和尚与女鬼往这边瞧了一眼,但敌我未明,女鬼没有出声,只是面色更焦灼了。
那和尚倒是规劝了一句:“女施主且尽快远离此地,这女鬼已然失了心智,十分危险。”
“不是鬼,是魅。”四六却忽然道。
泓之问:“什么是魅?”
魏瑰道:“人死之后,魂魄已经下地府,但死时怨念在身亡之地不曾散去,聚合成魅。魅善于变化,常惑人驱使以泄其怨。”
不是失了心智,而是没有心智。她们从进船一开始看到的就是幻象,如今操控幻象的一众女魅需要对抗敌人,不得不收回力量。
“四六,能吸这里的怨气吗?”魏瑰低声问道。
这些描述魏瑰是在书上见的,但真正消解魅的方法却没有记载,实战上缺少经验。
“我试试。”四六沉吟一会儿,发觉不行,“这里怨气均来自女魅,自发向她流动,只有打败她才行。”
“我尚未对魅使用过织梦。”
魅连实体都没有,是比鬼更第一层次的东西,更好对付。论单打独斗,魏瑰甚至不必用到法器璎珞,以力破之,顷刻消散。
但这里聚集了一整船亡灵的怨念,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魏瑰也没有很大把握。
她把一束织梦丝系在四六的前腿上,“以防万一,及时唤我。”
“我知道了。”四六抬爪舔了舔,魏瑰的手上能感应到织梦丝的异动。
做好准备,魏瑰朝着女魅打出织梦丝,年轻和尚也趁机释放佛法。
却不料女魅勉力挣脱,轰然炸开,如海底的游鱼一般,四散又聚拢,和尚的攻击失了方向。
是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怨念。
那便找出为首的那个——“找出房间的主人!”
和尚不断放着佛印打乱女魅,魏瑰、四六、泓之三双眼睛来回扫视整个房间,虽能看到一些简单的饰物,但被水没过的房间难以看出布局,一时找不到和屋主关联的物件,魏瑰想起房门上的玉牌,当即用织梦丝缠住门框,把那门板拆了下来。
玉牌蒙尘,四六异常主动地用尾巴替魏瑰扫了扫,魏瑰投过去赞许的一瞥,用指腹感受玉牌上的笔画。
“青荷。”
这名字婉约素雅,透着一股不染俗尘的气质。但以魏瑰在青林河画舫观察到丰富经验来说,花魁一向以艳丽夺目为自身着装的基调,风格独特,让人一眼便能认出她的身份。
在船主人的众多家姬舞女之中,这位青荷姑娘是如何成为众女魅之首?该是怨念最强,而非以生前地位论处。
魏瑰一手按着玉牌,一手放在狐狸背上,调动金色铃铛。
“铃——铃——铃——”金有纯净不变、转作无碍之意,魏瑰用它找出物与物主的关联。
金铃在四六的肚子里发出微弱的金光,背上的手掌传来少女的体温。四六有些急躁地甩了甩尾巴,它发现当魏瑰使用法器璎珞时,她的身体会骤然变冷,莫非是璎珞离体的缘故?这可……
不论狐狸如何发愁,法器在稳定地发挥作用。清脆庄严的铃声中,一只女魅动作明显变得迟钝,飞旋被打断,她极力后退,把天花板抓出一道道痕迹,像是在抗拒金铃的召唤。
“青荷姑娘。”魏瑰温声唤她。
“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女魅突然变得愤怒焦躁,散乱发髻原本歪歪扭扭地绑着绳子、插着珠花,她猛然挣扎,仿佛一条被钩住了嘴唇的鱼,扑腾弹跳,即便赴死也不会轻易妥协。
“你既是厌恶这个男人赋予你的称呼,那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